隨縁居

 

至32歲前, 我對大陸同胞的印象都僅由教課書、報紙與雜誌上得到的訊息,  像是物質生活貧困, 嚮往自由, 天真純樸、、、. 然從未面對面的個人接觸.

 

第一次的擦身相遇是在1987年三、四月吧. 我與同事做亞太地區代理商的巡回商務拜會與技術訓練, 做完新加坡的東南亞Workshop後, 準備前往澳大利亞與紐西蘭. 因為初次到新加坡, 不知市內交通狀況, 所以與同事提早到了新加坡機場, 而離飛機起飛仍有三個多小時.

 

當我們在機場等候時, 一群來自中國航空公司的機長帶著空姐, 空中少爺亦成群進來, 離我們不到10公尺遠, 占了相對二排椅子上, 他們正在高談闊論, 不一會兒談到了臺灣的話題上, 突然只聽到一男音用宏亮且蠻橫的口氣說到: 臺灣這麽小, 還敢抗拒統一, 丟幾個原子彈下去, 看敢不敢再出聲?

 

我當時是背著他們, 雖然新加坡是亞熱地區, 總讓人覺得熱, 然而聽到如此言論, 真是不寒而慄, 只想到逃離現場, 遠離這位瘋子.

 

加上在香港幾次商務旅行與旅遊經驗, 很怕進入大陸後, 會有秀才遇到兵, 有理說不清的狀況. 1998年當時公司在蘇州廠已經開工, 且一切上軌道, 甚至接到HP公司的掃描器單子, 總經理邀我造訪蘇州工廠, 看看擴廠後的規模, 我以事忙, 且對公司極有信心, 婉拒了.

 

2003年, UMAX德國已經轉型做消費性電子. 但由於成本因素, 已將一半購買量由臺商轉到港商. 在德國IFA展上, 遇到一位于先生, 是大陸廠商, 死告活央就希望我去香港十月份的電子展, 看看他們的產品, 至此我才再進入闊別了十一年的香港.

 

年底于總帶了他的老板王總來拜訪公司, 雙方談得不錯. 並邀我去參觀他們在鎮江的工廠, 我一直遲疑, 亦未下單. 延至到2004年四月, 帶著太太, 並請在大陸多年的二哥陪我一起去參觀了APEX 在鎮江的工廠. 此後每年去了大陸4、5 次, 走訪許多城市, 亦遊歷了各名勝古跡, 也算明暸大陸的民情風俗.初期在險地, 我大都僅談生意,不談政治, 怕言多必失.

 

而談政治就得提交往最頻繁的大陸朋友 - 于榮昌了.于總祖籍山東, 在上海長大、教育, 算是北方的直爽漢子. 于總這小子, 自恃年輕力壯, 不看我年高德重, 也不想我是尊貴的大買主, 經常對我做政治教育工作, 連帶我去卡拉OK唱歌, 他就只唱雄壯威武的大陸軍歌, 當然聽完他的流行歌曲, 我認為他適合唱軍歌.

 

他除了催訂單外, 喜歡與我談政治方面的議題, 並咬定我是綠色成分. 有一年甚至越洋電話來詢問: “ William, 你是慶祝10月10日, 還是10月1日? „ 我立刻回答: “ 于總, 我身在德國, 公司不在雙十節, 也不在國慶節放假, 我們是在10月3日放(兩德)統一節„

 

有次去南京找他談完生意, 正值周末, 原來說好要帶我去安徽黃山一遊, 結果臨時找了二位資深黨員的兩家私人公司負責人, 在南京、鎮江間, 長江淤塞河道上的一家休閑旅社, 大家做經濟與市場方面的交流.

 

交流經濟訊息, 自然又被于總引導到政治議題上, 我自然打起精神做反教育工作. 此時我想起大學時, 我像誤入叢林的小白兔, 走進同學寢室裡, 加入辯論抗戰時期, 若没有美軍參戰, 中國能否獨立打贏日本? 同學有的坐在椅子上, 有的坐在床上, 而我一直站著須時抬頭與在床上的同學, 或低頭與椅子上的同學爭論, 雙方唇槍舌劍, 他們一人一句, 我則與七、八位同學一來一往, 一副雖千萬人, 我獨往矣.

 

抗戰時期, 中國能否獨立打贏日本? 這是基本常識, 遠比當時大學所學的工程數學簡單多了. 自小懂事後,除了學校教科書, 喜歡看各類小說書籍, 之前爸爸在世時訂的 “傳記文學„多為滯台的大陸各省知識份子, 且大都是黨政軍教界要員, 他們以傳記方式來回顧歷史, 所以與其說文學, 不如稱歷史, 我每期都看得津津有味, 亦知官方外的另一面歷史. 然而無人認同我的論點, 只覺得我太長日本人志氣, 太小看中國了.只是這次話題是中國與台灣之間的各種議題.

 

第二天一大早, 大家去了揚州. 吃完當地精緻的早餐, 遊了集巿邊上的運河小道. 因天熱就到一清靜地方喝茶聊政治了, 仍是你來我往, 各自表述.我最後問他們一個簡單問題, “為何認為大陸人民的知識, 學識不足, 所以不能全面實行民主選舉, 卻選在知識, 學識最低下的農村開始? 而不在大都會? 香港是中國學識水平最高, 有獨立監督機制存在, 卻不能全面普選.   這不是在怕, 就是不肯, 難道還能做其他解釋?„

 

此時我只向他們說, 諸位都是大陸的高等知識份子, 都是人云已云, 而無法獨立自主觀察事物, 思考義理, 分辨大是大非. 對我來說是有點可悲. 而他們對我的觀點是大體同意, 但一致認為我想法太單純, 對中國實情並不太了解.

 

下午看完一間歷史博物館, 大夥一起去洗腳, 當洗腳小姐問到我來自臺灣, 于總又起哄要小姐對我做點教育工作.

 

小姐問我為什麽臺灣人不想與大陸統一, 是否嫌棄大陸太貧窮呢? 我回到問: “ 小姐妳身為女孩, 鄰村有一男孩非常愛妳.但若妳不同意, 或不立即嫁他, 他會拿槍射擊妳家門外的楊柳、 折下花園的花朵、宣稱要堵住妳門口, 不讓妳出去, 妳願意嫁他嗎? 妳敢嫁他嗎? 妳確定日後會幸福嗎? „若能如事業有成的中年人, 不急不緩, 只要女孩不嫁, 持續地送花獻殷勤, 妳能不嫁嗎? 大陸現在欲統一臺灣的態度, 有如青少年血氣方綱的沖動, 完全不知道臺灣人的民心感受. 稍有不如意稱心, 一種自卑感激發出旳自大狂與尋找發洩受害者的態勢, 令人十分擔憂.

 

臺灣與大陸統一問題的糾結, 不在彼此經濟條件, 是在彼此政治制度下的社會發展. 我當場編了一個寓言: 四十年前毛澤東對鄧小平說, 你老是喊白貓, 黑貓會捉耗子是好貓. 今起劃江而治, 長江以北行馬列社會主義制度, 長江以南, 實行你的資本主義. 如此四十年過去, 兩位老人家都蒙馬列召見, 於是北京政府就對南京政府喊著, 咱們同文, 同種又同民族, 統一吧! 南京方面立刻同意, 但問到, 統一成那一個制度呢?

 

你現在想想, 若北京政府仍像今日北韓金日成式的政府, 而統一後須過得如此的制度, 妳願意嗎? 妳是否不愛國, 不愛妳江北的同胞? 以妳的角度, 大陸現在制度已比二十年前好得太多了. 但臺灣人民亦在60、70年代過如此的生活, 但今日(2006年)臺灣人民過得比60、70 年代更自由, 更開放生活. 我隨心所欲說出自己的想法後, 白天不怕稅務人員上門, 晚上不怕警察敲門, 並不是我的言論, 思想正確, 而是制度保障我的思想, 言論自由, 我與許多臺灣人絕不會想過60、70年代的臺灣社會制度.

 

也許少了理論的爭論, 也許我是回答女工, 我的朋友, 包括于總只是閉目養神, 此時不肯給出他們的答辯, 只稱這說法有意思.

 

中國人的確多, 不但多, 是多得太多, 加上各種力量上升, 而政治、社會制度卻沒有隨之提升, 使得社會利益分配不均. 制度規劃重點仍在量, 而沒有質. 在國家社會裏, 最怕的是在一屋檐下, 不患寡而患不均, 一旦社會不公平顯現處處皆是, 如此會對主流社會造成劣弊驅逐良弊, 而非良弊驅逐劣弊.最令人擔憂之處是整個監督體系是操控在執政體系下, 完全不明白如此之下, 各種問題的共同性, 就是漠視或掩飾問題的存在. 監督體系成了公關部門, 盡淪落為各級首長為害後的美容師.

 

大禹治水成功在疏通, 而大陸仍在採用其父親的防堵方式. 當民怨大到防堵不成時, 災難不就發生了嗎? 讀過歷史, 我們都知曉, 以崇高的政治口號 ( 不論是以正義、光榮、為祖國、為領袖、 為宗教、、、) 所殺死、殘害的人類, 比任何其他負面理由加起來都多上千百倍. 因為沒有人性而只是崇高的政治口號, 都只是愚弄百姓, 玩弄人性, 而達到少數政治統治者的私欲罷了.

 

統一應該是制度相似的地區, 才可以談統一.倘若監督權真正交給人民, 國家治理權是共產黨或任何政黨亦是可以接受, 否則將是絕對的權利, 絕對的腐敗. 不但天災, 人禍亦不會有停止的一天.

( 31, 03, 2010- 郭琛)